亚典波罗对着眼前的高糊图像眨巴眼睛。
“这是什么,花椰菜?”他问。
波布兰噗嗤一声笑出声来:“卡琳你听听,这下你不能怪我了,至少我之前还猜对了大门类。”
亚典波罗不服气地瞪他一眼:“那你说这是什么?”
“我觉得我说的已经很接近了。”波布兰满脸得意,“我当时说是桃花。”
“……是蔷薇。”卡琳阴沉着脸努力忍住翻白眼,“我调取了这个锁在警报发生时的状态,进行图像化处理之后发现了这个痕迹,虽然时间隔得久了,图像有点不清楚——”
“是非常不清楚。”亚典波罗点了点头。
卡琳朝他瞪去一眼,继续说道:“我说的那个小偷,在他最初偷盗的那几年里,正是用蔷薇图案来作为他的记号。”
“记号?”亚典波罗问,“你是说,就像是一种犯罪声明?”
“从警局前辈们留下来的资料和传闻来看,似乎确实有过这样一个人物。”波布兰插话进来,“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,当年针对信息盗窃的侦查水平还很落后,仅存的一点档案里面认为,根据他的行事风格来推断,那是个青春期的狂妄小鬼,做了什么坏事都想昭告天下。”
卡琳抱着膀子冷笑一下:“但不管他是怎么想的,总之后来他消失了,而这个蔷薇标记在所有可询的记录里至少有十年都没有出现过。”
“既然是这样,现在这个图像又这么模糊,”亚典波罗明显有些不相信,“你真的能确定是它吗?”
“我当然能确定。”卡琳不知为何有点置气,“我第一次进矩阵的时候,我妈妈给了我一个——”
像是猛然意识到什么,她话说到一半停住了。
“一个什么?”亚典波罗若有所思地看着她。
“一个护身符。”她很有些不情愿地嘟哝,“所以我从七岁起就知道它了。”
亚典波罗不作声地敲了敲桌子,片刻后,他给卡琳丢下一个表示道歉的表情,把波布兰给拉到一边。
“我说,这丫头什么来头啊?”他压低了声儿问。
“怎么,你看上她了?”波布兰故意玩笑道。
“你别打岔。”亚典波罗皱起眉头,“她说她第一次进矩阵是七岁?七岁,这是什么概念?你知道那玩意儿,头晕目眩一堆副作用,一个小孩子怎么受得了?”
“诶,我觉得挺刺激的啊,像开飞机。”波布兰兴致勃勃,“我从小就想当个飞行员。”
“奥利比……”亚典波罗抚着额头叹了口气,“说真的,你相信她说的?一个神秘的小偷,十多年的罪行,特殊记号,也许还有什么风流韵事的渊源……这是在讲推理小说吗?”
“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扯。”波布兰收了些表情,他看起来难得的严肃认真,“但卡琳不是什么异想天开的小女孩。她可是我亲自挑的人,我相信她的判断。”
亚典波罗朝不远处瞥过去,正撞见卡琳也在往他们这边看过来,紫罗兰色的眼睛像是闪光的水晶。对上他的目光,她就丝毫不退让地瞪视着他,眼神机敏而倔强。说实话,他挺欣赏她的,也很喜欢她的故事——如果那只是故事的话。
“也许这次真的是她说的那位神秘人士光顾,但他没有窃取到什么。卡介伦前辈说,他已经跟杨学长沟通过这件事,他们认为这没有问题。”亚典波罗转头收回目光,然后拍了拍波布兰的肩膀,“好警官,你知道的,杨学长说没问题那就肯定没问题。”
波布兰就耸了耸肩。他虽然认同卡琳,但也并没有对这件事情特别看待。先让海尼森这边也留神一下好了。他这样想着,对亚典波罗说道:“不管怎么说,回头你再跟卡介伦说说这个蔷薇标记的事,他要是想起来什么细节让他联系我。”
“当然。”亚典波罗轻快地应着,眼角又瞥了一下卡琳。他看出来这个姑娘绝对不是会轻易妥协的类型。
他们漫无目的地走上城中跨河公路桥的时候,路灯正好亮起来,灯光在桥面上投下一个又一个橘黄圆斑。
许是觉得太久的沉默气氛有些尴尬,先寇布没话找话:“要我请你喝一杯吗?虽然我之前已经喝过了。”
“谢谢——但我还没到法定饮酒年龄。”尤里安很认真地回答。
“真是好孩子。”先寇布咂了一下嘴,明显有些言不由衷。尤里安不再理会他,走到桥边护栏旁把胳膊撑过去。
“本来,应该是由我来做这件事的。”他没头没尾地说。
先寇布迟疑了一下。他大约意识到尤里安找他是想要说什么,而这让他心里泛起一点微弱的、像是亏心似的不安。
“我进度太慢了。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怎么搞的……以前、以前都很顺利的,可是自从他——”尤里安低垂下头,把脸埋进手心里,“他出事了之后,我怎么做都不对。同步率下降,无法完成高精度的动作,有时候在里面待久了都不行,我不明白……”
先寇布心下了然。把意识接入到计算机矩阵,这需要精神上的高度协调,越紧张越无法做好。而这个孩子明显处在极大的压力之下,恐怕已经有了心理上的障碍。
“所以,卡介伦先生说他找到人来帮忙的时候,我……”
他深深地吸气,摇了摇头。
“我知道卡介伦先生他不是在责怪我,他也希望我不要有负担。但我还是忍不住会想,他这么做,是不是因为对我失望了。”
“我想他只是病急乱投医。”先寇布有点想伸手安慰他,手掌悬停在他肩膀上方复又收回来,“再说,如果能够早一天把你的养父给救出来,你难道还不高兴吗?”
“我高兴!我——我当然很高兴!”尤里安猛地扭头,真切激动地叫道,“只是……我发过誓要保护他的,而我如果连这点事都做不好……”
先寇布在感到触动的同时觉得几分好笑。卡介伦仿佛把杨看作是全然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的麻烦小孩,而现在连一个未成年的孩子都想着要去保护杨,那家伙究竟给身边的人留下了什么样的印象啊。
“你以后会长大,会有人需要你来保护。但不是现在。”他摆出长辈般的态度来,对尤里安说,“父亲是不会要让儿子来保护的。”
“您说得倒像是您很了解似的,”少年人促狭地看看他,“您是有什么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吗,先寇布先生?”
“谢天谢地,我可不想要有一个混小子跑来喊我老爸。”先寇布哼笑了一声,“但据说我有一个女儿。”
“据说?”尤里安扬起一边眉毛。
“好几年前吧,我得到过一个含糊不清的消息。不过……我不清楚她现在人在哪里。”
现在换作是尤里安感到不安而歉疚了。他只是出于一种近似报复的心理,想开个没有太多恶意的玩笑,没想到却正中了靶心。“希望您能找到她,先寇布先生。”他唯有这么说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先寇布眼中划过一瞬的茫然,“我是说,我还应该去找她吗?一个像我这样的……‘父亲’?”
少年沉默了下来。无论是对于他自身,还是对他面前的这个“中年人”来说,这都是一个太过复杂而不擅长的话题。
“卡介伦先生也有女儿,两个。”他只能求援于他所能接触到的难得的正常家庭拥有者,“或许他能给您提供不少有用的建议。”
是啊是啊,如何营造一个健全美满的家庭,这样的建议对他来说会有什么能够参考的可能性吗?先寇布一点儿都不信。但他还是对尤里安摊手笑了一下。
“在那之前,我得先拿出点进展来。”他伸展了一下肩背,“要是我明天依然一无所获,我想你监护人的监护人会把我生吞活剥了。”
而尤里安与他一同抬起头,看河面上方的夜空亮起第一颗星。
检测器发出一声宛如胜利号角似的提示音。
卡介伦长舒一口气,仰起头揉了揉发酸的脖颈。不知不觉已经到深夜了,不过这晚的加班还是很有回报的。
数据没有被销毁得很干净,看来杨并没有来得及进行彻底删除。应该是先寇布及时把检测器给抢过来了。卡介伦轻微地撇了一下嘴,那个男人虽然履历和做派都令人不放心,他想,但并非不可靠。
屏幕亮了起来,一行行数据开始不断滚动。他快速地浏览着,界面一页一页翻过去。毫无波澜的几分钟过去,直到——
“不……”卡介伦伸手让屏幕定格,盯着其中的一行反复细看,“这肯定不对。”
但是数字就摆在那里,液晶信号精准分明。他试着调试了几下,选择回到上一界面再重新进入。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。
在那个短暂的瞬间里,他心中一下子涌入太多太过强烈的东西。它们一时灼热又一时冰冷,叫他呆坐在椅子上却感觉不到自己,也感觉不到任何东西。
然后他看见自己伸手拉开抽屉,将耳机取出来。耳机的顶端有一颗闪烁的信号灯,是黑夜里唯一的星星。他戴上耳机,按下侧旁的按钮,沙沙的白噪音就按部就班地响起来。卡介伦一边等待着,一边无端地想起一个非常遥远的传说:雅典的王子前往迷宫中讨伐牛首人身的怪物,为了不被困死在迷宫里,王子手握细线前行,线的一头绑在迷宫入口。现在这个声音就像是连接着杨和他的那根看不见的细线(当然了,准确地说是连接着杨和外界,但他偶尔也想要自私一点儿,就算是和他的吧),而这究竟是什么?生物电信号?仅凭这样的东西就能够抓牢了不会失断吗,所以说他从来就不喜欢——
信号杂音还在持续地响着,但他知道杨今晚也不会接通了。他想象杨在看见那行数据时的心情,想象他是用什么样的口吻、什么样的神情去让先寇布传那句话给他。他只想了很短促的一小下,疼痛就刺进他的眼睛里、烧成烫人的温度流出来。
TB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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